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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宫众位前辈再聚首,却是一个个像见了仇人似的。兀言昊对箫琰存着一分愧疚,难免与师弟们恶颜相向。至于柳欢,更恨不得将这些老鬼都杀干净,为柳沁出了这口气。
柳沁还是穿着一身黑衣,平躺在马车上,双手十指交握,放在平坦的小腹上。她的头发乌黑油亮,从耳际流泻而下,铺满甲板。她习惯了皱着眉头看人,这时候静谧入眠,反倒显出非一般的清婉秀气。抛开她桀骜不驯的性子,光从外表看,也不过是个十几岁不谙事世的小姑娘。
柳欢哭红了眼睛,几次昏倒在乐青怀里。她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全山庄上下莫不将其宠成了宝贝,谁也没想到会这样。柳沁的喜欢,更像是一种占有,柳欢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个傻妹妹也会为了心中所爱,奋不顾身。
柳沁扑向箫琰时,她这个做姐姐的只是吓呆了,时间不过是电光火石地一刹那,她就永远失去了与妹妹面对面的机会。原来,柳沁天天嚷着说要和箫琰在一起,并不是玩笑话。
她已经长大了。
马车是在村里找到的,就那么一辆,甲板有些松动,门窗也都孙旧不堪,车厢里挤着一垛人,各自神情莫测。完完约头一次有机会离得卫嫤那么近,可心中的旖旎风光却不知死哪里去了。
“我杀了你!”柳欢往二长老身上扑。
“欢儿,你冷静些!有些事情还没弄清楚!”乐青扯住她。
“沁儿死了,你教我怎么冷静,我唯一的妹妹死了!”柳欢将怒愤喊了出来,两眼血红。
“你不过是想要他这条命,何必急在一时,我还有些话要问问他们。”兀言昊挡开柳欢,在众位师弟面前施施然坐下,如雪如玉的容颜之中,透着一股寂寞的冷清,他盯着那一张张被时间冲刷得面目全非的容颜,不徐不疾地呷了一口茶。二长老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下一刻,兀言昊口中冰凉的茶水就喷到了他脸上。
“兀言昊!别以为你能从我们这儿打听到什么,我们不会说!什么都不会说!”三长老怒不可遏,他扭动着身子扑向二长老,试图撞开大师兄,却被后者重重地甩了一记耳光。
“我没让你说话,你特么给我住嘴!”这一记耳光毫无情面可言,脆响之的后,三长老刚正的脸上便浮起了数道红印子,鲜血顺着嘴角滑下,滴了一地。兀言昊死死地盯着二长老,猛地一俯身,将手指掐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里握着的茶盏“哗啦”一下就碎成了片片。“你们想怎么处置巫族,我可以不管,但是你们伤了箫家的孩子,便怨不得我。”
二长老眯起眼睛,不可置否:“你是怕我们伤了箫家的孩子,还是怕我们杀了段织云生出来的小畜牲?年纪轻轻就学人当狗,就占着那妖女的三分温柔?真是有出息!”他一语双关,既是在说箫琰,亦是指摘兀言昊。
兀言昊脸色一变,猛地一收手指,掐住了他的喉咙。
二长老呼吸困难,脸都变成了酱紫色。
兀言昊道:“你们才是真的有出息,堂堂七尺男儿,居然纠集成军,去欺负些手无寸铁的女人,我浮屠宫里怎么尽出你这样的败类?你同我好好听着,若是琰儿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等着陪葬!你们既不认我为师兄,我也不必惺惺作态,将你们看作同门。”
二长老“咯咯”地梗了几声,手足在空中挥舞了两回,三长老不服气,又扑了回来,与兀言昊扭成一团:“谁稀罕你作同门?我们没你这样的大师兄,有本事,就将我们尽数杀了!”
兀言昊俊脸上漫过一丝戾色,陡地松了手,冷哼道:“杀了你们?不你们说不出我想听的,就别想着安心去死,你们不让我痛快,我又何须令你们痛快?说吧,你们与南禹叛军是怎么样勾结上的?你们效力于大梁皇室,所作所为都是今上的意愿?说清楚,我给你们一个全尸,说不清楚,我就和你们慢慢玩!玩到你们想说为止!”
完完约一直抱着卫嫤没作声,这时听到兀言昊逼供,才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他只看到兀言昊挺直的背影,以及四长老握紧的手心。
夕阳肃杀,马车转眼就跑了一天,司徒剑亲自在前面赶车,却未放过车厢内的任何动静。
三长老突然笑起来,笑得还特别大声:“兀言昊,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之前对大梁皇帝下不了手?你这副痴情的嘴脸还真够恶心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以为玉煜是段织云的儿子,就一定会买你的账?倒不回头去看看夏侯罡现在是什么下场!”
“住。!”兀言昊没出声,完完约却铁青着脸站了出来,他上前一步,厌恶地瞪着浮屠宫的那两位长老,沉默了一会儿,才得接着道“狡兔死,走狗烹,你们在南禹是做狗的命,到了大梁就能变身成人?别痴心妄想了!”
柳欢脸色阴沉,坐在角落里不出声,抓着长弓的手指格外冰凉。她恨不得将面前这两个罪魁祸首大卸八块,却也清楚,兀言昊与司徒剑未必会同意她这么做。
她很安静,抿紧的唇没有一丝血色,乐青自身后紧紧地抱着她,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三长老又笑起来:“姓箫这小子已经死透了,这小妖女也差不多只剩下半口气,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些寡妇正与大祭司们打得热闹,是输是赢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从此以后,南禹再无巫族,再无宗主。”
箫琰与柳沁并排躺着,一者素衣沾着,一者玄衣染血,同样地狼狈。
柳欢心如刀割,却只是狠狠地剜了众人一眼。
完完约低声道:“你们说得不对,没有了巫族,没有了宗主,也就没有了南禹,从来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他说完,也不看众人的表情,径直退回去,便又将卫嫤抱在了怀里。
卫嫤已经不再呕血,但却吃不进东西,便是喂下清水也会吐,因为失血过多,那双曾经灵动犀利的凤目深陷下去,颧骨高突出来,一张脸仿佛在刹那间凌厉了十倍。完完约看得难受,便不再去听周围的争吵,径靠着车壁,合上了眼晴。
村外比相象中更安静,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一行人赶在附近一座荒村歇脚,各人分吃了一些干粮,才自寻着地方歇息。司徒剑拉了乐青在一边说话,柳欢便一个人呆呆盘腿坐在一棵老松下。树下湿气重,又阴又冷,冻得她手脚发青,可她却像没有知觉似地,一动不动。
柳沁的尸体,已经完全冷了。
“嫤儿,嫤儿”完完约用意想不到的温柔语调在卫嫤耳边说话,可后者却极不配合地伏地呕吐起来,等到吐完了一轮,又昏了过去。他急得抓耳挠腮,手脚不知要往哪里放。
“吐出来的都是清水,没有血,可见只是正常的妊娠反应,无碍的。”乐青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有些沉默。他们确实同在左相府住过,相互之间却疏离得很。
半晌,完完约才点点头:“谢乐神医提点。”
乐青犹豫了一下:“我以为你会带她先走,毕竟箫琰他”他的目光飘向柳欢,一脸伤感。
完完约道:“她总要面对的,不能靠别人从后面推一步走一步,她得自己走下去才行。”
他不知道卫嫤死而复生的真相,只隐约打听到一些关于南禹宗主的辛秘,除了惊讶之外,他心中更多的是痛惜。卫嫤之前是什么性格他很清楚,这样活泼的性子,要担当这样的重任,确实十分残忍。箫琰已经死了,乐青下的定论。
在那样摧枯拉朽的掌风下走一遭,不死都难。
乐青忽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她有了孩子,中了毒,还染上了蛊,适才那一战,内力反蚀,很有可能会变成一个废人到了这种地步,你以为她还能坚持面对?”
完完约语塞:“我”
乐青从针囊里取出三根细长的金针:“我有一个办法,用金针渡穴封住她的几处大穴,让她与寻常女子无异,更以锁魂之术困住记忆,你从灵州一路跟来,不就是为了她,我可以说服几位前辈将她交予你照顾,相信以你与相爷那层关系,定不会亏待于她。”
完完约心头一阵狂跳,差点喘不过气来。带着她,远离争斗,避世而居,这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原来他那点小小心思,竟已全部被人看在眼里。
“乐神医,你与予聆公子交好,自当清楚予聆公子与嫤儿之间的约定,还有,关于我的身世我另有重担加身,便还是那句话,嫤儿将来的路,只能靠她自己。”
完完约轻手轻脚地抚平了卫嫤眉间的褶子,将她的手掖好,放进了自己的衣袖里。他的眼眶有些湿,鼻子有些发酸,可这一系列微妙的变化都被沉黑的肤色掩住,人们一眼望去,只当他依旧冷傲淡漠,不为所动。
乐青无话可说。
夜里,就在这荒村里住下,乐青为柳欢铺好了床,柳欢却将柳沁的遗尸放了上去,这样发呆,又是一晚。她的神经一直是绷紧的,从兀言昊抓住了浮屠宫的二长老、三长老之后,她就一直沉默寡言,像是变了一个人。只是收敛的气场,不时会露出一点冷冽的杀意。
“箫琰”卫嫤蜷在完完约怀里,无意识地叫着箫琰的名字。
完完约听得心里发怵,本能地想要起来看看她,却猛地听见一声狼嗥,从遥远的平原上传来,跟着是一道浓烈的血腥味,号角响起,竟是杀喊震天。
打战了?众人都翻身爬将起来。
完完约隐约想起在灵州境内,大梁朝廷曾几度募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