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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都不许进来(上)
金陵城中缓缓迈出一匹马,马上的青年脸色微微潮红,凑近去闻,一身酒气,不过青年的眼睛贼亮贼亮的,眯起眼遥遥看向远处的囚车,而囚车同样年轻的人也愣怔了,两人隔着飞雪遥遥对视。
一声喝,胯下的马缓缓向前,两人的距离彼此渐渐拉近,看的也越加清楚了,终于,他们面对面了。
李治笑道三哥,好久不见,你变的比以前更帅了,说,瞒着三嫂糟蹋了多少水灵的小白菜,要坦白从宽哦。李恪微微点头同样笑道这你都知道,三哥我可是守的铁紧的,你三嫂都瞒在鼓里,长沙城的小桃红可是我老相好,他有几个小姐妹,要不改天三哥给你引荐一下。李治甩了甩手上马鞭佯装呸了一口,怒道小九是那种人吗,小九早已经从良了,现在就是一良民,纯洁的一塌糊涂,从不招蜂引蝶,青楼楚馆勾栏里那些娘们也一贯是心动从不行动的,连我家媚娘那种挑剔赞赏的妹子都那夸我是天地间最后一个好男人了,唉,说的小九心里伤心啊,太监才想当好男人呢。哈哈的摇摇头,李恪望着李治红润的脸微笑着摇头道你啊,还喜欢跟三哥来这一套,没必要,三哥是你的敌人,既然反叛了你就该杀的杀,只要放过三哥的妻儿三哥就感激不尽了,便心里一惭愧就糟践自己,三哥要是赢了,肯定也没你个好,就这么简单,稚奴,不要因为你的善良把简单问题复杂化,老是考虑别人的感受,那样你会活的很累的,比三哥造反还累。
李治好笑道:“三哥,小九可没有女儿,你再怎么跟小九掏心窝字,小九也没女儿嫁给我那侄子,对了,我那侄子呢,有没有你年轻到时候风流潇洒,我们这一辈没完成的风流梦想,可都指望着他们这一辈奋斗了。
李恪笑骂道:“你才多大啊,过了年,十七吧?”
李治打趣道:“三哥记得这么清楚啊,小九可忘记三哥的年纪了,三哥该不是真惦记着我未来的闺女吧,三哥,你坏哦。”
“哈哈哈,三哥输给你了,你还不许我儿子赢你一把,动动祸害你闺女的心思啊。”李恪又是一阵大笑。
李治耸了耸肩,无所谓道:“小子有本事放马过来,带把的就了不起,也不看看她爹是谁,就算她爹熊,可她娘可是一个女强人,武媚娘的女儿哪有好对付的。”
李恪苦笑道:“九弟妹,确实是个,嗯,用你的话要怎么说呢?”
“悍妞!”李治好心提醒道。
“对,悍妞!”李恪意味深长道:“稚奴,看来三哥还是不够了解你呢。”
“且,三哥又没有龙阳之好,了解嫂子就好,了解小九干嘛,三哥,你莫非那方面出了问题?”李治一惊一乍怪叫道。
李恪狂翻白眼道:“三哥有那么悲壮吗。”
李治坦白从宽道:“相当悲壮,堪称悲凉了。”
两人不再说话了,李治掉转马头策马回了金陵城,李恪一阵大笑后,坐着囚车也进了金陵城,其时,城外风雪渐熄,时值冬至,金陵城家家户户正在为接下来不久的腊八节做准备,炊烟漫漫,街道两边的作坊咚咚作响,不断飘出朦胧的白气,整个金陵都弥漫在一种米香味和枣香味中,香甜的哪怕冰天雪地也舒服让人酣酣欲睡。
李恪便是在这样一种境况中进入了金陵城,突然李恪有一种冲动,做一个最寻常最寻常的老百姓,寻常到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布衣庶民,和妻儿在这样的情景中,准备腊八粥,惨淡的油灯下,仍能够欢声笑语一片的生活。回头看一眼妻儿,李恪苦苦一笑。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一个时辰后,李恪、萧氏、李琨三人洗刷干净被带到了金陵刺史府,大堂中,所有人齐聚一堂。李恪一家便如此在众人的注视中淡漠着站着,不曾战战兢兢,也不曾倨傲找死。
盏茶功夫的沉默,李恪却是盯住堂上高座的李治边上的竺寒暄,惊讶道这位是竺寒暄姑娘吧,或者本王应该称你为杨晴斋。不想竺寒暄挺着大肚子连忙道吴王殿下不要如此叫我,杨晴斋已经是过去了,还是叫小女子竺寒暄吧。李恪转头对李治竖起了大拇指,笑道:“高!”
“小意思,随便搞搞的。”李治大言不惭起来,果然旁边已经心魔尽去的竺寒暄瞪圆了眼睛,估摸着晚上回去有李治好看。李恪呢,一一与在座的几人笑语寒暄,其中有钱不丰,这个曾经的”盟友“,现在的”叛徒“,也有鱼玄机这个另类的存在,而另一边,萧氏也带着儿子李琨一一敬礼,小家伙很是机灵,嘴更是甜得似蜜,弄得快要做母亲的竺寒暄、武顺心里一阵叹息,又怜又爱又无奈。
做完了一切,李恪却对萧氏笑道:“夫人,今晚你可要一展你的手艺,今王要与诸位最后痛饮一场!”萧氏看了看李治,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便点点头了。
正在此时,一个老内侍轻步走进,对李治一躬道:“禀陛下,臣奉命看护两位皇妃,如今竺皇妃还有两个月就要产子了,需好生歇息,不宜夜宴。”李恪看了老内侍一眼又望了望李治,抢先说道:“弟妹怀有身孕,还是早点去休息为妙。”语调竟是吟诗一般铿锵,看竺寒暄的目光也如同看自家的妹妹,也许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影子了吧,况且真算起来,他们也属于堂兄妹了。李治目光扫向身后,见竺寒暄摇摇头,自己又略一思忖,觉得无伤大雅,便对李恪道:“三哥,无妨,今天是冬至夜,再过些时日就是腊八节了,咱们今晚多吃菜,喝点热粥,少喝酒。”
老内侍见李治如此,自觉尽了职责,便告退了出去。大约半个时辰,一场最为丰盛的宴席便摆置整齐。
烤茶花鸡、太湖的银鱼、塞北炖羊、震泽的麋鹿,天下名味也算是一应皆上了,摆满了大桌,兰陵酒、三勒浆、关内的凤酒,还有西域的葡萄酒、马奶酒,天下美酒也是应有尽有,说是少喝酒,可却也硬生生摆了五只形色各异的酒桶。看着上菜布酒的侍女穿梭般往来如云,李恪不禁拊掌大笑:“陛下,今日家宴,我这个三哥便与您做千古最后一醉!”
李治也笑道:“今日是非醉死不可了!”
笑声未落,萧氏已然走了进来道:“各位,我与夫人已经安排妥当,但有所命,我们便在一旁候着!”
“好!”李治笑道:“朕今日这身子舒畅得要飘起来一般,今日不醉更待何时,再说来了,以酒醒酒可是很霸道的方法,说不定朕待会越喝越清醒呢。”
一旁的李义府也跟着笑道:“既然今日陛下高兴,便讲究它一番。义府大胆自荐做司礼,!”
李治顺水推舟道:“行,今是主,我们都是客,便都听你安排一回,如果没安排好,可要你好看。”
李义府答应了一声,然后清清嗓子高声道:“锺鸣乐起,宾主入席——!”话音落点,刺史府中浑厚的钟声便悠悠扬扬的飘了开来,乐声立时弥漫了大厅,便听一片和声唱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人之好我,示我周行。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这是春秋时宴挚友宾客的《鹿鸣曲》,渗透着肃穆浓郁的上古之风,竟使李治、李恪两人都不由自主的大摆了一下衣袖,坐直了身子,都是从小被孔颖达这个皇家教师养成的恶习。
一行人便仿照古礼相对一揖,不分君主,也幸亏此时没有明清那般森严的君臣大限,否则这样的情景也只存于后人的电视剧本中,众人随着乐声分作开来,自然,李大帝同学当仁不让的主席正襟危坐,他岳父坐在下首,话说,有见过这么牛叉的女婿吗?
不想武顺这虽然平时胡闹了些,关键场合还是很细心很能撑住场面的,她并没有入座,却站在桌前对萧氏招招手温高道:“嫂夫人也入席吧——!”
乐声中,只见在一旁侍立的萧氏下意识的看向李恪,李恪含笑的点点头。
一身绿色长裙的萧氏,也无珠玉无簪环的,一头如云的长发只用一幅雪白的丝巾束住的坐在李恪旁边,素净如布衣仙子,顿使厅中一亮。
连李治也便不禁笑道:“三嫂一出,朕那些妃子全黯然失色了!”
萧氏粲然一笑,向在座之人做了一个主妇古礼,便笑吟吟的做在李恪身边笑道:“恪,你与我成婚,陛下都没有饮得喜酒,今日便再结一次,一并补偿了可好。”
李治拍案大笑道:“三嫂主意,当真不粗,大妙啊,简直浪漫的一塌糊涂。大姐,你可得学学,别整天疯疯癫癫的,说你还别不服气。义府啊,这喜宴的司礼可会做?”
李义府站起来躬身行礼笑道:“有此等好主意,何愁今日冬至之夜不能尽欢而归?陛下看微臣的便是。”李义府挺直了身子,突然一嗓子高声叫道:“各位来客,举起你们酒杯,为吴王殿下与萧王妃新婚大喜,干——!”
举起酒杯,李恪却笑了:“都已经是老夫老妻了,不过既然名儿说了,今日便是大婚!不过两位皇妃有身孕,这酒就不比饮了,陛下,李大人、钱大人,还有多年不见的归海大统领,我与名儿先干了!”说罢与萧氏一碰酒杯,便是一饮而尽。李义府、钱不丰等人也举杯相向,汩汩饮尽,可是李治却没有喝。
“三哥,这可不行,”李治看看李恪,神秘一笑道:“怎么能如此简简单单的喝呢,交杯酒,不曾交杯叫甚么交杯酒,你这不是忽悠人民大众,要让朕这杯酒心甘情愿的喝下去,再来一杯,真正的交杯。”
“陛下放心了。”李恪笑道:“我和名儿再来一杯便是!”
“嗯!”萧氏颇为羞涩的一笑:“再来十杯都可以。”
“豪气啊,三嫂!”李治哈哈大笑。
“噢!”闷头喝酒的钱不丰也是一声惊叹:“不想娇弱女子竟有如此海量!”在座之人便一齐大笑了起来,接下来李恪和萧氏萧名儿又交杯了一次。
喝完后,李恪双目闪亮,竟是感慨万端:“二十余年,天下格局又是一变。北方成了我大唐的狩猎场,突厥灭了,辽东三国也灭了,就连吐蕃也灭了,如今就连我这个造反的阴谋家也被平定了,这天下终于要安静下来了。往后,至少二三十年怕是无战事,不过这也不一定,陛下你在高原上养了那些兵,耗资不可想象,三哥估摸着说不定很快又会重燃战火,扫视一下周围,除了东瀛,陆地上怕是有心图谋萨罗珊波斯,这就要和黑衣大食直接火拼上了,这场大战将是条漫漫长路,也许还得再熬上几十年,不过陛下向来能创造奇迹,说不定几年过后,大食也要俯首称臣了。人生有年,我今日只先走这几步,看看,义府兄,还有不丰都已经都是两鬓白发了。陛下还年轻,倒是不怕。逝者如斯夫,还希望我李氏皇族下一代更强,恋栈无功,虚度岁月,我李恪也算是一奸雄了,如此岂是我之作为?何如归去,何如归去啊……”
一席话百味俱在,说得场面默然了下来,李义府和钱不丰都是唏嘘不止,李治也有一点感慨,身体是年轻,这心啊,已经变了。遥想昔年,自己信奉人不猖狂枉少年,可如今……这算是成长的代价?竟是齐齐的大饮了一杯。
萧氏拭泪笑道:“难得我夫今日至情至性,正有乐师,我便唱一支歌儿给各位如何?”
在座之人自是一片叫好,李义府喊了一声,门外廊下穿的厚厚的乐师们便奏起了悠长的序曲,等待歌者有词便随行伴奏,也算是技术一流了。
萧氏便站了起来,向李恪递一个灿烂的笑脸,便翩然起舞,深情的唱了起来,那却是一首踏青时的情歌,词儿却是因人而异的:
“何处浣纱,新人流连君梦;
执一叶梨花,披一袭殷红;
小乔昨日初嫁了,周郎可曾赤壁千堆雪?
《诗经》卷起了妾的愁眸,我自步步生莲。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玉笔的遗憾君可曾遗忘?
你不曾给我一次回眸,我却始终在对你微笑。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一时唱罢,座中同声赞叹。李恪便爽朗笑道:“名儿与我相识十余年,今日竟是第一次放歌。我便也来和一曲,也不枉我夫妻夫唱妇随一世。”
“妇唱夫随,妇随夫唱,可以啊,清河,把那个歌词记一下,回头我们也对唱一二。”李治一阵 调笑,说的有趣,众人便大笑起来。
却见李恪自座中站起,大袖一摆,苍哑厚亮的歌声便绕梁而走:
“菩提无树, 何谓生,何谓死,浮生皆苦;
莫执着,轮回中,心若一动,便已千年。
愿来生,不负如来不负卿。”
暮色已至,灯烛大亮,歌声戛然而至!李恪哈哈大笑,座中却是唏嘘沉寂,谁都能从那悲怆苍凉的歌声中听出李恪并没有糊涂,他清楚的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时刻……
“夫君……”萧氏哭喊一声,扑过去便抱住了李恪。
这个时候李治站了起来,道:“三哥,你即已作此叛乱之事,朕便要给世人一个交待,不想兄竟如庄子一般旷达,也算得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若有心事,便对朕说吧。”
这个时候,一个小男孩跑了进来,他一下冲到近前,死死的跪在地上不断叩头,哭求道:“九叔,你记的我吗?我是小琨啊,我求你放过我的爹娘吧,他们以后再也不造反了。”
场面一下子诡异了起来。寂静中,小李琨哭声是那么的刺耳,他一边哭泣一边说着甚么,说的人心酸酸的。
“琨儿,下去,快下去!”李恪首先回过神来,大喝冲上前,他额头青筋暴跳着,脸色青得可怕。真的冒犯了皇帝,谁都是死罪,更何况自己的结局都注定了,更改不了了,“李恪”必死。(注意这里)
“琨儿,快出去,听话。”萧氏抢上前,一把抱住孩子,在他耳朵边上小声道,“回去,听话,以后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听娘的话,琨儿不是娘亲的好孩子了吗?”
孩子犹豫着回头看了母亲一眼,他的目光掠过父王李恪,看到父王难看的脸色,孩子有点哆嗦,不过他还是转过头看向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甚么的李治,他张开了手臂,身上的袍子的双袖像是小鹰的双翅,他要保护他的父王和母亲。
“琨儿!出去,不要胡闹,大人的事不是你能插手的,出去!”李恪再次大喝。
可李琨还是张开手臂,李治旁边的归海一刀看向李治,见李治没有指示,也稍稍松了口气,他也不想对一个孩子动手。
人群里李治突然笑了,笑的神情很古怪,三分赞赏,七分好笑,隐隐有些恶趣味在里面,不过这个神情转瞬即逝,谁也没看见,然后他换上了一副阴得可怕的脸色。(请注意这句)
“你是李琨吧,你的父亲是叛逆,他造反了,朕不想杀你,可你要知道自重!”李治冷冷的逼视着孩子,让看见李治眼神的李琨直觉得背上冷飕飕的,这个九叔是坏人。
不过孩子还是以一个偏执的态度,以一个极其脆弱的姿势张开双手,把母亲萧氏拦在身后,被拦在身后的萧氏早已是泪流不止了,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九叔,你也是要当父亲的,你忍心你的孩子将来没有爹和娘吗,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九叔,我求你了,放过我爹娘吧,就当是为你未出世的皇子公主积福,大人们不是常说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吗?九叔,琨儿求你了。”说完李琨跪在地上,小脸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身子一抽一抽的。
如果这话是大人说的,无异于骂人了,可出自这样一个孩子之口,只感觉令人心酸。
李治的恶趣味也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去了,他僵硬尴尬的地停在那里。
良久,李治终于打破了沉寂,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赶到错愕不已的话。
“都退下吧,李恪,你跟我到内房里来。你们所有人听着,不管发生甚么,都不许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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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不得不说一下了,关于李恪呢,我早安排好了,总体来说,还不错的结局。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