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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少阳看方天禄心病已去,大是高兴。再去翻看其余各处,多是储存的各式弓弩兵器。还有未填火药的“震天雷”、“霹雳投弹”等物,一般的铜火铳,铁火铳等也有不少。这些以备今后起事的器械,比他一年前来这里时,又添置了许多。
正看得眼花缭乱之际,柳少阳忽见大殿一角堆着两组黑漆漆的大铁箱。便走上前去想要翻开,方天禄连忙几步赶上阻住道:“这几口大铁箱里,放的可都是你师父改良配方比例,着工匠制成的火药。你将手中的那盏气风灯熄了再过去,这几箱火药的威力,可足以将这里炸个几遍的!”
柳少阳微微吃惊,忙熄了手中气风灯,奇道:“我记得前些年,库中火药都是木箱放置,如今为何改用铁箱了?”
方天禄道:“改用铁箱是我特意吩咐的,木箱储藏火药,置于地下暗室内,多易受潮,着起火来更是大为不妙。且为虫鼠啃损,保存不易。改用铁箱,再垫上棉纸,便好得多了。”
说话间,伸手指着左边几只铁箱道:“这几只箱子里装的火药,用以填充在铁炮,手铳的弹丸里。我把硝石、硫磺、木炭三者多少,反复改变尝试。终定得硝一两,磺一钱三分,炭两钱威力最显,师父称之为‘开花药’。”
接着又指着右边几只铁箱,续道:“这些个铁箱放的是推射弹丸的火药,里面硝石居多。大体上着硝一两,磺九分,炭一钱一分之比,师父称它作‘击发药’。”
柳少阳听在耳中,将两种火药配料的比例暗暗默记于心。又不由感叹方天禄学问严谨,就连这火药用途不同时的配比,也做得区分有序。
两人在大殿中翻箱查看,转了一遭,来到这地下大殿石壁的一处暗门前。这暗门颜色与四周石壁全无二至,若不细看,当真难以瞧见。柳少阳见了这道门,微感诧异道:“师父,一年前徒儿来这里时还没有此门,这门又是……”
话未说完,忽地拍手笑道:“我知道了,这尊铁炮车,便是从这门中运进来的!”
柳少阳平日里才思敏锐,本该早想到这炮车之大,别处暗道口万难运进。只是今日自打一进兵械库,心神尽被方天禄改良的炮弩火器所吸引,全然未在意这等事。
方天禄手捻长须,笑道:“你这小子平日里如何机灵,今日竟到此时方才想到,这炮车从别处运不进来。这处暗门是师父前些日子设计出来,所连甬道直通相望洪泽湖的后山,是专为把这兵械库里的铁炮兵器输运到外面所建。”说着手摸到石壁之上,拉出一块青砖,又伸手进去转动机关,暗门缓缓升起,露出黑黝黝的甬道口。
原来禄寿山庄地下的兵械库,占据地阵离位,又是存放武器的重地。原本除了从其余几处暗室的暗道进出,直接往外,便只有沿四周墙壁所修筑的逐级台阶走到殿顶一种办法。
殿顶出口,设在山岭阳面草丛灌木的隐蔽所在。隔门设有暗扣,只可从里面开启,为的便是一旦有变,好防范外敌。
如今方天禄再设出入口,两人顺着甬道内一直走到洞口,方天禄扭转机枢,洞口铁门应声而开。柳少阳见这道铁门两侧皆可开启,心里纳闷,不由道:“师父,如此一来,这兵械库为运器械新添入口,万一他日有急,外人岂不轻而易举便可入内么?”
方天禄闻言道:“你这便是只知其表,不明其间法门了。”说着抖了抖身上的白羽大氅,指着铁门外面的机括道:“这外面的机括看似普通,里面却连着地阵里面几处铜铃。这边扳动机括开启隔门,里面铜铃便会传出接连响声。”
接着又指了指洞口里面,笑道:“这甬道里,师父我可是吊着一座千斤铁闸!闸阀设在里面,一旦落下,外面万难开启。往里运送器械时,铜铃作响大可不必理会。但有外敌来时,里面示警,便可搬动闸阀,放闸阻敌。”
柳少阳听完,竖起拇指,由衷赞道:“嘿嘿,师父的才智之高,虑事之周,今日真是让徒弟大开眼界!徒弟何时有您几成学问,也就不枉此生了!”
这时天空已是玄日落尽,皓月登空。洪泽湖上晚间的阵阵凉风,掠过湖边的几点渔火,直吹到两人驻足的山坡之上。
方天禄垂肩披散的长发随着晚风飘散开来,与黑发相间的白发映着月色,泛着阵阵幽光。一双慈目望着柳少阳,已然苍老的面庞上倏地露出一阵凄凉,涩声道:“阳儿,古人言‘七十古稀’,师父今年已然六十。这些年耳目渐渐大不如前,也不知还有几多岁月。倒是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当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柳少阳不曾料到自己一番话,竟引得方天禄伤感起来,急忙道:“您老说的哪里话,师父您一定能长命百岁,徒弟还想再多孝敬您几年呢!”
方天禄摇了摇头苦笑道:“师父自己的身子骨,还不知道么?你这娃娃不必再宽慰我啦!哎,十几年岁月如白驹过隙,弹指间过。记得你叔父第一次带你见我的时候,你还只有这般高。”
说着,方天禄用手指了指山坡上齐腰深的蓬草,“可如今,你身量长足,比起师父我还要高了!岁月不饶人啊,你师父老了!”
说到此处,方天禄默然半响,蓦地一扫方才伤感的神色,又恢复了往日里谈笑风生的神态。袖袍一挥,笑着说:“走,陪你师父我,坐船到这洪泽湖上喝酒赏月去!去叫陆管家备上酒菜篷船,再把玄青那小鬼也叫上!”
柳少阳见师父愁容尽去,满心欢喜应道:“好,我这就去,这次一定陪师父好好喝个够!”
夜幕下的洪泽湖水天如一,月影沉璧,微风拂动荡起阵阵波光。分辉素月,共影银河,万顷湖光澄澈无际。
柳少阳师徒三人荡着乌篷小船,仰看无垠虚空,目望无边水鉴。玄青坐在船头,对着炉火烧煮清酒,铜壶里白气袅袅,散入天际。
天上玉绳高悬,银河浅浅。方天禄与柳少阳举杯酌酒,柳少阳忽地笑着问玄青道:“玄青,你看着这夜空,把那南斗六星,指出来给少阳哥哥我瞧瞧!”
玄青闻言转着一双乌漆漆的眼珠,放下蒲扇。伸手一指夜色南天中的成斗六星,稚声道:“少阳哥哥你也忒小瞧我了,这个玄青早已记在心上,呶!‘南斗之爵禄,其宿六星’。”
一旁方天禄见玄青所指分毫不差,笑着道:“不错不错,你这小娃儿把道藏阁里的书没有白看!”
玄青双眼盯着夜空,倏忽间发问道:“师父,玄门典籍里的南极长生大帝,南斗六星君,是真的么?”
方天禄闻言不禁莞尔,笑道:“天上神灵居神宫之中,掌管这天地星辰周而复始,当然是有的!”
玄青听了,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嚷道:“那就好,我一定苦研天文易学。将来学成之时,请南斗的神仙下来,给师父您延年益寿。让您像那彭祖一样,活到八百多岁!”
方天禄听了,笑着斥道:“你这孩子净瞎说,天注寿命,众生当顺从天道,各安其命,安可以禳乎?”
柳少阳听了玄青一番话,也不禁笑出声来道:“师父,也难得玄青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孝心,真是难得!”
三人几番闲谈说笑,柳少阳也喝得有些多了。心中一直有个念头,此时借着酒劲也便脱口而出:“师父,徒弟有个念头埋在心里许久。在我叔父面前不好说,想给师父您说说。”
方天禄又把樽中佳酿一饮,笑着道:“阳儿,你心里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柳少阳瞅了瞅船外湖光夜色,缓缓说道:“师父,这明庭占据天下久矣,根基已深。虽说‘苏松重赋’,江淮百姓多有怨言,然而却还不到举戈反明的田地。士诚先主当年在两淮,虽是颇受百姓爱戴,但是咱们五行门筹划兴复大周,真的能成么?”
方天禄听了沉默片刻,眉头微扬道:“这话你没给你叔父说就好,他早年与妻子何等恩爱,那姜氏却死在了朱元璋的乱军之中。加上他年少时便立下辅佐明主,席卷天下之志,却被朱元璋逼得隐匿江湖。这种种缘由,使他自打士诚先主故去之后,便发誓要反朱元璋,这话说给他,只怕他要生气诶。”
说到此处,顿了顿道:“你师父浅知天相易理,看那明庭的金陵京师,虽是虎踞龙盘,王兴之地,但却只是‘兴’罢了。定都此地,注定兴起甚荣,昌盛却难。明庭定然兴于此,而不能久存于此。短则十载,多则二十年,其间必有翻天覆地的变故。李唐玄学天人袁天罡,李淳风感知天道,用周易八卦演算,推出一部《推背图》。其中第二十八象是:‘辛卯坎下震上’,此乃凶兆。又谶曰:‘草头火脚,宫阙灰飞’,说的就是明庭金陵不久必将有变。”
柳少阳细细听方天禄说完,双目从湖光山色的夜景里转回来,轻声道:“师父,少阳也略知些玄学易理,这《推背图》有此一说更是有所耳闻。但这宫室灰飞,王位有变,只是劫数。天下此后,谁者为王,却不曾说。咱们能趁着这有变之机,兴复大周么?”
方天禄面上掠过一丝忧虑,叹声道:“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天道可顺而不可逆,天意可承而不可违!我们只尽人事,坐观其变就好了。”
三人泛舟夜游,把酒闲谈,不觉间已至中夜。小童玄青只喝了几杯,玩性渐退,睡意上涌。方柳二人酒兴已尽,方天禄已然卧在舟中,半醉半醒。
柳少阳陪师父痛饮之下,仗着玄功深厚,倒还清醒,看月色已知时辰不早,便调转船头,摇橹反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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