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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笑道:“听说冯姨娘有喜了,恭喜四房又要添丁了。”
聂氏身子一震,脸上怒意就出来了,但是目光对上琉璃,那气焰又不觉低了下去,从而转换成一股哀凄。不到片刻,她两眼已泛了红,眼泪水也随之泛出来了。
琉璃看着她,说道:“便是冯姨娘怀上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终归是个妾,生了儿子也是个庶子,喜欢呢,就养在跟前,不喜欢呢,就丢给奶妈们养去。将来大了,给些安身立命的钱让他出去也就是了,既分不着家产,更继承不了家业,四婶何苦为这事发愁来着?我记得四婶原先也是个极俏丽的人儿,几个月不见的工夫就憔悴成这样,真正是不值。”
“我哪里是为这个——”聂氏脱口而出,但是话到嘴边,又把下半句咽回去了。
琉璃扬起唇,“不是为这个,那四婶是为哪个?”
聂氏脸上白了白,避开了她的目光。
琉璃挥手让月桂领着屋里人退下去,等人走尽了,转着手上杯子,说道:“四婶不说,那我替你说好了。你兄弟聂伯远,最近被人讹上了,乃是因为当年与何苁立一起合谋敛财的事被人抓住了把柄。而且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京兆尹的内侄,这个人收了他的钱,却又没把把柄还给他,如今你兄弟弄得到了要变卖私产的地步,你们却还面临着事情败露的风险,于是你茶不思饭不想,整日里忧心忡忡,是也不是?”
聂氏脸色都快赶得上手里绢子的白色了,听琉璃把话说完,她整个人都已经如筛糠般颤抖起来,“你,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琉璃沉下脸来,“我要知道,有的是途径!”
聂氏恍如雷击,呆站了半日,一屁股坐下来。坐下来也是呆呆的,六神无主看着琉璃,一双手放到膝上又抬到桌上,抬到桌上又往下去到膝上,似乎总也没个安稳的地儿。
琉璃随手拈起桌上的果脯吃着,由着她失神,并不说话。
直到墙角新点着的薰香渐渐淡下了,聂氏才缓缓从手掌心里抬起了头来,恍然望着琉璃,声音像是从喉咙里飘出来似的无力与轻忽:“你今日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事?”
琉璃拍了拍手上的果屑,直截了当说道:“我约你出来,是想救你。”
聂氏两眼又腾地睁大了,“救我?”
“不错。”琉璃点头,“我知道你兄弟聂伯远并不是花钱如流水的那种人,相反因为出身庶房,对钱财这些东西看得极重。我粗略估计了一下,你们当年赚的那些钱,少说也有十来万两落到了他口袋里。这才几年,他就落到了被逼着卖铺子的地步,可见,他已经倾家荡产了。只怕你还私下里替他垫补了不少吧?现在你们陷入了困境,也只有我能救你们了。你把与当年之事知情的那些人告诉我,我来替你收尾。”
听得她这么一说完,聂氏更是慌了。盯着琉璃看了半日,她踟蹰地道:“我知道你有这个能耐,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显然对于琉璃的用心,她并没有把握。
“我当然不是无理由的。”琉璃说道,“因为这件事始终是要捅出来的,而我主要对付的不是你。”
聂氏惊道:“难道这件事的背后主谋是你?!”
“那倒不是。”琉璃摇摇头,扬唇道:“不过,也很快就是了。坦白说,我要对付的是何苁立与余氏,就算你不交出这些人的名单以及证据,我也会有法子对付他们。但那时的结果就很难说了,拿饷粮敛财,还购买霉粮送到边关,这真要追究起来,那可是满门抄斩的罪名!到那时候,就是我想救你也无能为力了。”
聂氏双目圆睁着,双唇颤了半日才道:“你当真,当真要这么做?”
“我不该这么做吗?”琉璃冷冷盯着她,“何府从一开始是怎么对待我的,这应该不用我说。不说别的,就凭余氏在燕窝里下毒害死老太太,反借着此事要置我于死地,何苁立身为我生父,却罔顾我性命,险些将我踢死,又亲口答应何毓华把我送做她的陪嫁,就凭这些,我让他们得些教训过份吗?”
“可是,可是这些都只是他们做的,我们,我们并没有害过你!”聂氏嗫嚅着,极力想辩解,却又毫无底气。“你总该看在咱们待你还算好的份上,不该这么样对待我们!”
“所以,我才约你出来,准备救你啊!”
琉璃冷冷扬起唇角,缓缓呷了口茶。
这个时候,她倒有脸说他们对她还算好了!当她被关进佛堂里,没吃没喝跟老鼠抢地板睡的时候,何府的人在哪里?她小命将休的时候,差点被何毓华溺死杀死的时候,她们又在哪里!余氏指证她下毒的时候,要不是她让蕊儿拿捏住了她,她会倒过来帮她?想当初,她不是还撺掇着老太爷把她当卖身丫鬟留到府上吗?!
这个时候,她倒来说这种便宜话了!
她背过身去,扭头去看屏风上图案。
聂氏也从她僵直的背影里看出她的愤怒。
何府长房的人从头至尾是怎么对待琉璃的,她不是不知道,就是长房以外的人,也没有几个真正视她为何家人的。当时蕊儿拿着胡进亲笔写的她下药给冯姨娘堕胎的证据来给她看时,以及后来亲眼见到她怎么样逼得余氏无路可走时,她就觉得这丫头一定不会甘心这么样下去的,所以后来也一直不敢对她如何。
方才那些话,她当然也知道在琉璃看来是笑话而已。可是要是她就此把心中的不平发泄出来倒好了,她也还可以试着让她息下火气,可眼下她这么样,明显是不打算给任何人改变她决定的机会,真真让她不知道怎么往下开口了。
聂氏双肩瑟索着,早没有了一房主母的气势。
隔了许久,琉璃欣赏完了屏风上唐寅绘的仕女,转头走回到原位坐下,睃她一眼道:“四婶考虑得怎么样了?”
聂氏张了张口,没吐出半个字。
琉璃笑了笑,拿筷子沾了水在桌上画圈,“这件事既被我知道了,便只能由得**控了,我约你来,也是看在五奶奶为人仗义的份上,你四夫人虽然也曾对不住我,但后来好歹还是没再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也就存心给了条路你选。你是要帮着我把何苁立和余氏一并拿下,还是你们一房老小跟随着他们一起下大牢,这很好选,不是吗?”
聂氏怔怔看了她片刻,扶着桌子站起来,双唇颤了颤,说道:“我倒是想选择帮你,可现在也来不及了。”
琉璃手下停住,蓦地放厉了目光。
聂氏惨然道:“在段志平找伯远之前,早有人在金仓以及各地把那些证据给收走了!伯远以为是段志平做的,所以才会被他讹得倾家荡产!后来才发现,其实段志平也只是掌握了一部分东西,还有大部分的证据,包括当时买卖粮私下立的文书,还有以贱粮充高价粮卖出来的证人,以及你父——何苁立威逼庄农贱价卖粮从中牟利的证据,全部都被别人转移走了!而这些东西,才是真正要紧的!我之所以这些天来食不下睡不着,就是因为这个!”
琉璃腾地站起身来,睁圆了眼瞪着她:“你还在我跟前耍花样,当真是要拉着你们四房一道为余氏他们陪葬吗?!”
“我不敢撒谎!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我要是撒半个字的谎,就让我四房绝后,让我不得好死!”聂氏咚地跪下来,眼泪一滚就出来了,“你是知道我的,从来贪来怕死,我也知道何苁立与余氏对你所做的事天理不容,你怎么对他们也不过份,他们这次也是栽定了!可是,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琉璃看着跪在自己脚跟前痛哭的她,转过了身去。
看她的模样不像撒谎,那些证据居然已经有人给收走了,会是谁干的?祈允灏么?何苁立担任征粮官,不管怎么说,征集的粮食害死了那么多将士,险些让他也葬身沙场,他是有足够理由去对付他的。可是这种手法又不像他的风格,他就是要对付他,也只要把这事再挑出来往圣上跟前一奏,然后圣上保准会下旨重办此案,这事只要被他盯上,自有大把人去找证据,没有证据也给你捏造出证据,这样多省事儿啊,还用得着他这么私下里去搜集?
所以,这事儿不会是他干的。
那还会有谁呢?
她想了想,转回身去,问道:“我问你,这些证据和证人,都是什么时候被转移的?”
聂氏止住哭声,抬起头来,惶然道:“已经有好几个月了,都是陆陆续续地被转走的,算起来前后大约也有一两年的时候,直到前几个月才被全部转完。此人很是谨慎,丝毫没有惊动我们,所以我们才一直被蒙在鼓里。”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