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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大亮,林逸之依旧是这般拥抱着离忧大山的姿势,默默的闭着眼睛,站在这竹林大道正中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了一样。
随着天色愈亮,这条路上过往的人也渐渐的多了起来,多是一些贩夫走卒,或更早些下了农活的庄稼人,三个一群,五个一处,皆是裤管高挽,满腿泥泞。
看来是昨夜凌晨时分便下地干活,赶上了那暴雨。
起初之时,这些人匆忙赶路,冷不丁的看到林逸之这样一个人,以这样的姿势迎风站立,心下虽有些奇怪,但是皆急于赶路,便匆匆瞥上一眼便离去了。
等到时间久了,这道上的人越来越多,林逸之所在位置的道旁竹林边上,竟支起了一个凉棚,挑了一个幌子,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茶字,看来这里还是某个小商贩定点摆摊,卖些茶水点心,供过往行人歇脚吃茶。
却还别说,这简陋的凉棚茶摊的生意还不错,一波客人走了,另一波客人便后脚到了,茶摊的主人忙里忙外,倒也不亦乐乎。
随着时间推移,坐在凉棚凳子上品茶,吃着八仙桌上的点心谈天说地的人竟越来越多,这些人也渐渐的注意到了这竹林道上有这么一直保持着双臂向前展开姿势的一个怪人。
有人已然开始切切私语,有人指指点点,有人偷笑,有人摇头。
这些人中,多数都认为这是一个怪人,或者有些脑袋不太灵光了,这一个动作持续了这许多时辰,竟丝毫不知疲累。
看来的确是有些痴傻,正常的人谁会这样做?于是,这群人中,大多数都抱着讥笑取乐的态度看着,也有少部分人,觉得林逸之年纪轻轻便成了傻子,心中还隐隐有些同情。
不过,一些明眼人却认为没有这么简单,其中一个便在这茶摊里小声道:“他应该是个高手,绝不是什么傻子?”
这话一出,喧哗不已,便是茶摊主人也凑了热闹过来,听着这些似乎看透林逸之身份人的高论。
“哎……你怎么就知道这人是个高人呢……他都这样好几个时辰了,高人有这么呆的?”
这些所谓的明眼人把眼一瞪道:“你们知道个什么?你看看他面对的方向,那可是离忧山,离忧山里的离忧教,随便一个扫地的都是神仙,他为什么这样对着那里?定是跟离忧教有关系,还有啊,你看他背后那柄剑,绝不是凡品,你们有谁见过傻子会使剑的?”
这一句话,倒让很多人不住的点头,朝着林逸之看去的目光也更为好奇起来。这所谓的明眼人眼珠一转,忽的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哎呀呀……我怎么就给忘了,前些日子我那在离忧教修行的外甥下山来找我,便说不日有一个离忧教的年轻有为的弟子下山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我怎么给忘了……哎呀,真是的,他还跟我说了这弟子的名字打扮,我看这怪异的年轻人便是我那外甥所说的年轻有为的弟子,谁有兴趣,我一会儿便去联络我的外甥,将具体消息告诉你们!不过……这消息可不是白说的啊,一人十个老钱,先交先知道啊!……”
说着又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故意加重语气,慢条斯理道:“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啊……”
茶摊主人圆滑世故,一眼便看出了这人的居心,笑着摇头忙活计去了,有一些人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品茶吃点心,真就有些人信以为真,便往自己的衣兜里翻找铜钱,而且这样的人还为数不少。
就在这人以为这次骗个盆满钵满的时候,忽的身后有人一拍他的肩膀,却是一个熟识之人,言语十分不解的冲他道:“我说,你前些日子说你那外甥不是在西方无痴禅境中禅寂寺带发修行的,还让我给你了三两纹银,说要给我请个什么增福增寿香的,什么时候你外甥又去了离忧教了?你给我说说清楚!”
这句话说完,茶摊众人原本看向这人眼中的羡慕神色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愠色。
这人顿时慌了神,支支吾吾的道:“额……我家还有点急事,我先告辞……告辞了……”说罢,也不管自己面前已经有人给的铜钱,站起身来,落荒而逃。
…………
林逸之虽闭眼站在那里,但神识却没有闲着,这茶摊众人的话,全数被他听了进去,心里也暗暗好笑。
看来,师尊说得对啊,这红尘俗世,便是一个普通人也要多加提防才是。
不过林逸之转念一想,看来离忧教的名头果然影响巨大,单单是这人的话中和周围人的神情,便可以窥知一二。
想来心中倒还颇有些自豪,可是随即便心中惆怅起来,自己还算离忧弟子么?充其量,算一个畏罪潜逃的弟子。
心中烦乱,他收了这个姿势,缓缓的朝茶摊走去。
茶摊里众人的眼光不由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茶摊主人忙迎了出来,见他虽然穿着粗布黑衣,但是身后的那柄剑确非寻常,忙起身迎了上去。
林逸之不管众人目光,在一张茶桌前坐下,抬头问道:“掌柜的,这里有什么茶,沏一壶来。”
茶摊主人一笑道:“小店太小,只有青竹叶……”
林逸之点点头道:“正好……”
茶摊主人点头去了。
林逸之将轻痕仙剑朝桌上一放,然后暗暗想着接下来要到哪去才好,他心中想起端木凝阙曾告诉他的那些地方,可又觉得离自己太远,长途跋涉,千辛万苦。
他忽然觉得,这世间之大,他却不知该到哪里去。
正在这时,这茶摊老板,将一壶茶和一盘小点心端了过来,笑呵呵的看着林逸之。
林逸之自顾自的满了一杯茶,品了一口,满口竹叶清香,却真还不错。
抬眼望见茶摊主人未走,似乎有话说,便和气的一笑道:“掌柜的,可还有什么话说么?”
这茶摊主人一笑道:“客官觉得这茶可好?”
林逸之点了点头道:“确是好茶!”
茶摊主人闻听,便再次陪笑道:“客官觉得好便好,您看我这店小利薄,过往客人皆是先付茶钱……”说着又连连摆手道:“客官我可没有半点催促的意思……只是……”
林逸之恍然一笑道:“当是什么……喝茶必会给你钱的……”说罢,便往自己的衣服里摸去。
这一摸,才想到,昨日仓皇逃离离忧教,哪里带的半文钱,不由得面色一红,脸上十分尴尬。
这茶摊主人见他在衣服里摸了半天,还道是他觉得茶水不好,忙笑道:“客官,要不这点心权当小店的心意送您便是,只是这茶钱……”
林逸之忙摆手道:“掌柜的误会了……不是我嫌这茶不好……只是……只是囊中羞涩……”
这茶摊主人闻听此言,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忽的一哼,冷语道:“闹了半天没钱啊,没钱你吃什么茶?……”
林逸之忙站起身道:“要不这样……这点心我也不吃了……”然后他一指身后的离忧大山道:“掌柜的…..我是这离忧教的弟子……今日这钱我先佘着……待我想办法通知我的师兄弟,让他们明日给你茶钱如何?”
这话说完,别说这茶摊主人一阵冷笑,这周围的茶客们也是哄堂大笑。
但见这茶摊主人冷笑一声,面色早已极不和善道:“呵呵,刚走了一个冒充自家外甥在离忧教的骗子,如今又来了一个自称是离忧教中人的骗子,这年头儿,骗子都扎堆么?我看这离忧教真的是树大招风,别也是骗子成群吧!”
林逸之见他对离忧教出言不逊,心中腾的恼火起来,但是觉得他不过是一个生意人,只得将火气压了一压道:“掌柜的,我欠你茶钱,与离忧教何干?你若再出言不逊,休怪我翻脸……”
那茶摊主人闻听此言,忽的狞笑起来,眼中也是凶光一闪道:“怎么,欠了茶钱不给,还想打人是么,离忧教的人就能这样胡作非为不成?”
说着,一眼看到桌上那柄轻痕仙剑,便作势要抢,一边伸手一边道:“我看你这破剑到还值几个钱,我要了,抵你茶钱!”
林逸之脸色一沉,一把按住轻痕仙剑冷声道:“这剑,断断不能给你……”
那茶摊主人,闻听此言竟大声嚷道:“好啊,不给钱,还想抵赖不成,你不把这柄剑给我,我便去报官抓你!”
林逸之见他的架势,又看周围围观之人起哄不止,正自进退两难,忽的有人冷喝一声道:“掌柜的,你那茶水,又不是什么琼浆仙露,我那兄弟的仙剑岂是你想要便要的!”
说着,挤过人群,将手中一锭金子拍在了桌子上,冷声道:“可够你的茶钱?”
林逸之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抬头看去,只见眼前一个白衣身影,端的是风度不凡,洒脱俊逸。
“纳兰……怎么是你?”林逸之喜出望外,这来人正是纳兰明轩。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已经离了离忧山,却还能见到纳兰明轩。
纳兰明轩爽朗的朝林逸之笑笑道:“兄弟走的这样着急,连面都没有见上,我也是一路追下山才找到你,幸亏没有走错……”
林逸之神情激动道:“事出突然,我……”
纳兰明轩一摆手道:“兄弟稍待……”说着,转头对那茶摊主人道:“你看这一锭金子可够你那茶钱?”
茶摊主人见是金子不由的两眼放光,点头哈腰道:“足够了,足够了……”
纳兰明轩冷笑一声道:“再给你两锭金子,你这茶摊归我了!”
那茶摊主人先是一愣,心中盘算,自己这茶摊就是一辈子也赚不到三锭金子,忙道:“好好好,如今您就是这茶摊的主人!”
林逸之一愣,不知纳兰明轩何意,刚想拦着,纳兰明轩却朝他一摆手,然后将手中剩下的两锭金子扔给茶摊主人。
忽的飞起一脚,正踢在茶摊的木撑之上,只听得咔嚓一声,那茶摊凉棚顿时倒了半边,烟尘激荡。
这茶摊的主人和那些看热闹的人全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不等这些人反应过来,纳兰明轩一拉林逸之道:“兄弟,借一步说话,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林逸之点了点头,两道残影直奔竹林中去。
…………
林逸之和纳兰明轩刚刚站定,林逸之就觉得眼前黄影一闪,定睛看去,正是大师兄曾锐金站在眼前。
林逸之心中一震,没想到不仅是纳兰,便是大师兄也亲自来了。
心中一阵感叹,看来整个莫忧峰师兄弟们,从来都不相信我是凶手,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我。
纳兰明轩见他神情激动,呵呵一笑道:“时间紧急,兄弟莫要儿女情长,我有几件事说,大师兄也有话说,我们抓紧时间!”
说罢,从背后拿出一个包裹道:“逸之兄弟,这里是三两黄金,就是你什么事不做,都可以花上几十年,是师尊他老人家让我交给你的,另外还有几身换洗的衣物,是汐月妹子托我拿给你的,你都收好!”
林逸之闻言,眼眶一红,刚要说话,纳兰明轩一叹道:“那日晚间,我说明日找你拼酒,可是没成想今日便要天涯海角,兄弟,这凡尘俗世不比咱们山上,无论是修者还是普通人都要小心应付,我浪迹天涯数年,这世间冷暖多多少说知道一些,兄弟你生性纯良,但是必要的时候必须要有足够的手段,你可知道了/”
林逸之眼含热泪,使劲点了点头。
纳兰明轩忽的朗声笑道:“好了,多余的话留着等到我们再见之时再说,记住,你可欠我一场大醉哦!”
说罢,不等林逸之说话,径自转身后退了数丈,不再看他。
林逸之不解,纳兰这个动作是何意?难道为了避嫌么?
他来不及细想,曾锐金迈步走到了林逸之近前,轻声道:“小师弟……”
这一句,只让林逸之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依稀之间,他记得八年之前,他初拜入莫忧峰时,这个敦厚魁梧的汉子,看着他的眼神,有力而亲切,也如今天这般和善的唤着自己:小师弟。
点点滴滴,爬上心头,一起修炼,曾锐金手把手的教他,从不藏私;他陷在莫忧峰顶,生死不明,曾锐金自责懊恼,到处寻觅;离忧大殿,他为自己遮挡风雨,不惧众人非议。这八年,说是他拜了陆无羁为师尊,可是他修行一途的领路人真真切切的是眼前这个朴实无华的大师兄——曾锐金啊!
“大师兄……”
曾锐金叹了口气道:“小师弟,你的事情我亦知晓,小师兄生性纯良,绝不是那杀人凶手!只是事情紧急,师尊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小师弟莫要心生怨念!”
林逸之使劲点了点头。
曾锐金道:“此次前来,是师尊的交代,他料你走了这条路下山,所以我们一路赶来,不过却也是秘密下山,一面打草惊蛇,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小师弟,师尊有话要对你说,让我转达,你要听好了!”
林逸之一点头道:“逸之恭听!”
曾锐金一字一句道:“师尊说了,这次胡峰被杀,牵扯众多,但有可能与前些年那个戮毒门人盗剑之事有关,所以凶手很有可能是戮毒门下,师尊不让你去极东之海,那里龙潭虎穴,但师尊说了,你若在日后碰到戮毒门人,要小心谨慎,并且要打探清楚,小师弟可记住了?”
林逸之点了点头,眼神坚定道:“逸之记住了!”
曾锐金又道:“师尊还说,你此次出去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两年,无论用什么方法,必让你回离忧教,剑川试炼的名额还有你一个!小师弟记住了么?”
林逸之更是感激万分,点头道:“逸之记住了!”
曾锐金点了点头,忽的神情一肃道:“小师弟,跪!”
林逸之不知为何,但见大师兄一脸严肃,知道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忙郑重的跪了下来。
“解剑!——”曾锐金言简意赅,一脸严肃。
解剑?林逸之知道,自己只有一柄师尊给他的轻痕仙剑,解剑,难道师尊要收回了?
他纵使万般不舍,但也不得不将这剑解了下来,又在手中摩挲了好一阵,这才双手颤抖着将这剑往上一托。
轻痕仙剑熠熠闪光,似乎也感受到了要与主人分别。
曾锐金结果轻痕仙剑,将它放好,又朗声道:“林逸之,接剑!”
林逸之更为不解,只得将手再度举起。
忽的手中一沉,一柄分量比轻痕仙剑还要重上许多的仙剑被曾锐金放到了他的手中。
林逸之抬眼看去,只见此剑通体火红,剑气凛凛,那剑身上似乎有火焰翻滚,嘶鸣震颤。
剑柄处还有一颗红色的珠子,其上也似有火焰光芒流转,夺人二目。
这剑乍看上去和师尊的宵焰仙剑一般无二。
曾锐金缓缓道:“小师弟,此剑乃是师尊托我交于你的,师尊当年行走天下,得两枚珍宝火灵珠,将其与玄铁一同炼化,得仙剑两柄,一柄名宵焰,一柄名赤宵。这赤宵剑,师尊原意是要传给继承衣钵之人的,可是师尊担心你行走天下,无利器助之,这才将其提前给了你!你要爱惜,这赤宵,带有太多的离忧印记,所以轻易不要外露。小师弟,师尊要你勤加修炼,待修为大乘,可召唤这剑柄火灵珠内三道业火,声威赫赫!”
林逸之跪于地上,泣不成声,半晌才小心翼翼的将赤宵仙剑收好,再度朝着离忧教的方向一拜到底,喃喃道:“谢师尊……赐剑!”
曾锐金这才将他扶起,忽的林逸之耳畔传来一声低语,他知道曾锐金用了传音秘术:“小师弟,此剑关系重大,便是纳兰明轩也不可透露分毫,切切!”
林逸之一愣,不知道为何,但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曾锐金这才冲纳兰一招手,两人并排站在一处。
曾锐金又道:“小师弟,离忧教已然派下人来追捕与你,但是师尊不清楚是谁,好像不是任何一个首席弟子,小师弟前路艰险,好自为之!”
林逸之神色一凛,点头道谢。
纳兰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曾锐金一拱手。
两人再不多言,各自御剑冲天,消失不见。
林逸之望着两人消失的天际许久没有说一句话。
半晌,才又摸了摸身后的赤宵仙剑,心想,下一步,我要去哪里呢?
听人说,西方过葬孽之海,便是无痴禅境,天下修真第二的禅寂寺就在那里。
那里没有杀伐干戈,却是洗心炼性之处,不如就去那里罢。
打定主意,林逸之迈步便想出了这竹林。
可是刚走出一步,便听到一声沧桑而又恢弘的声音:“无量天尊,小兄弟哪里去啊,倒不如让贫道替你算一算,你此去的前途如何?”
林逸之闻听此言,不由得停身站住,朝着身后看去。
却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一脸出尘之色的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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