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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相思谷中生活的这段日子,泠然曾听谷妈妈说神农架上最高的山峰无名顶(她估计就是后世所说的神农顶),上头终年不是漫天飞雪就是大雨滂沱,深深缭绕于云雾之中,破天而立,顶上草木不生,唯有苔藓、蕨类覆盖,滑不留手,人们想攀登而上,一不小心就可能跌下来摔死。
就算是岐黄宫中精通轻身功夫的人,也只能在春夏之交登上顶峰俯瞰群山。
而有一面峰下的山谷更是怪石嶙峋,云遮雾绕,范围又极广。
她隐隐听过华中第一峰,刚随红绡公子进山那一日也曾远远望见,关于山脚的冷杉和箭竹,他还给她讲述了一个远古的传说。如果能葬身在那个与神农有关的古老传说当中,也算是大明这个张家小姐的造化吧,至少她不是死在那漆黑熏臭的牢房中!
虽然占据了这具身躯这么久,但她终究没有绝对的归属感。
风越来越强劲,吹得她有些站立不稳,到处都凉飕飕的——除了脸上,那里依旧紧绷绷地没有一丝感觉,大约神经都死透了,渡梦仙子即使再骗她一些时日,谎言也会揭穿。毁到这种程度,21世纪的医学只怕也不可能将她恢复成小美人,怎么就指望古代人呢?
闪电不停地亮了天空,随即四周又会陷入黑暗沉寂,雷声轰隆隆滚过天际,时不时来一声惊天巨响,似乎是落了地,霹了哪里的树木,然而兀立在相思谷中小山岗上的岐黄宫,却似乎不会引到雷火,在狂风暴雨中岿然不动。
室内的烛火早就被风吹灭,泠然也没有再去点燃的意思,听着哗哗的雨声,她似乎又回到了多雨的江南。
眼前走马灯似地闪过一个又一个人的脸,当掠过的都是与楚玉缠绵的镜头时,她终于落泪。
不是不留恋,不是那么绝情,可是如果楚玉不接受她这幅容颜怎么办?就算他能接受,自己又怎能让他那柔软的唇印在这古怪的脸上?
野兽与绝世美男?哦!n!她做不到!
她忽然发现自己是个很没有用的胆小鬼,根本不能承受莫名其妙失去楚玉,更没有勇气忘掉他们两个的好,青灯古佛地生活下去。不忍在楚玉身上发生的事,她一样也不忍在红绡公子身上尝试。
她就这样静静看着夜空,打算等到再夜深人静一些,乘着这雨夜的遮掩动身离开。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泠然正想转身寻一些辅助登山的工具,无边的寒凉中透来一缕晕黄的灯光,给暴风雷雨之夜带来了一丝温暖。
临与这个世界告别前,见到任何人她都不抗拒,就算那个人是杭莫儿,她也打算好好与她聊一聊。
灯光渐渐近了,侵染了她视线的是一精灵般的男子,乌眸流光,长发飘飞,单薄的白衣卷曲于风中,美到极致,雅到极致,似从幻境走出来的人。
泠然总感觉在这个世界经历的一切都不太真实,此时看到朦胧着神光一般的红绡公子,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她禁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太不真实的美男,太不真实的怜爱,是她从不敢奢望,但却发生在眼前的故事。
他看见了临风立在窗口的她,痴痴地驻足,任由夜风吹乱他一头瀑布般的青丝,手上的那盏白纱灯笼凌乱地颤抖着,烛火明明灭灭,勾勒出一幅足以叫她永生难忘的画面。
她甚至怀疑,即使喝下孟婆汤,也无法忘记他此刻的眼神。
两点微光跳跃在他眼中,似幽深辽阔的大海上隐隐浮现的渔火,其中包含了太多的期待和守望,好像站在惊涛拍岸的礁石上翘首盼归的亲人,等着她投入他的港湾,一切风雨便由他来挡在身外。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不是不动情的!不是不留恋的!
那层不争气的水汽,又模糊了泠然的眼,使她看不清楚他的美好,但那风华绝代的影子已深深烙印到她的心底。
成双!和另一个影子渐渐纠缠在一起,竟分不清孰是孰非。
努力将喉头的哽咽平复之后,泠然用一种平稳的语调轻声问,“夜深了,公子怎么还来这里?”
红绡公子一步步走近窗前,面上沉静如水,眼中却已翻江倒海,似回答她,又似在唱歌,低缓的嗓音伴着一声惊雷,让她听得不太真切。
他好像说了一句:“只恐夜深花睡去。”
“只恐夜深花睡去,高烧银烛照红妆……呵呵!”泠然很想笑,而她确实也干笑了一下,却知道自己不可能有表情,如果他指的“花”和“红妆”是她的话,何其讽刺,此刻如果她露出脸来就是天底下最煞风景的事了。
“今的心情特别不好,师父是否跟你说什么了?”他终于走到她面前,两人隔着一道窗框,一个在里,一个在外。
泠然感觉这道窗框就好像银河界,他在那一头,而她在这一头,她永远也跨不出这一步。
红绡公子轻触到她的手臂,已是冰凉,虽然天气暖和,但她这么不珍惜甚至也难免会生病,他有些动容,却只能安慰,“然然,谷米彝死了,师父心情很不好,她不是没有办法的,相信我,你的脸一定能治好!”
“如果治不好呢?”她反诘。
这一句话问出他心底最深的渴望,他几乎想越过窗子紧紧拥她入怀,告诉她,即使她永远这幅模样,他一样很爱很爱她,会一直陪着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直到彼此老死……
可是他知道现在她需要的不是这些,对于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来说,毁掉容貌也许就是毁掉了一切,毁容的同时,也毁掉了她的自信、欢乐。她现在就像缩到壳里的蚌,即使有爱也闭目塞听,完全抗拒,这从她一直没有开口要回到楚玉身边就是一个明证。从谷米彝嘴里,她也听到了楚玉在疯狂寻找,如果她不介意,她完全可以回到楚玉那里尝试一下他还能不能接受……不过目前她完全不是这样的心情,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将她从牛角尖中拔出来。
“只要你愿意让我在你身边……”
“公子回房去睡吧!”她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其实她反诘的时候根本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这刹那间,她想起了《夜半歌声》,里头的男主角也毁容了,把自己关在一个废弃的歌剧院里,女主疯了他也避而不见,却总是在半夜里唱歌。最后故事里的女主好像刺瞎了自己的眼睛,他们终于团聚,小时候看这个电影的时候,她总觉得那个男人太自私太固执,女主那么爱他,即使毁容了又怎样,何必执拗到最后害得女主瞎了眼?
现在亲生体会到毁容的痛苦,她总算明白了故事里那位男子的心情,原来真的自厌到如此地步,可以放弃他们的爱独自去面对死亡和孤独。
这份心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如果你睡不着,我进来陪你。”他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心中在担心她是否害怕闪电和惊雷。
“不,听着雨,我很容易入眠,这就睡了。”她作势要关上窗子。
红绡公子不舍,却又不想拂逆她的意思,只道:“好吧,那你早些睡。”
泠然重重点头,酸意又渐渐爬上了眼底,在喉头发紧之前,道:“让我看你走。”
他露出一个无比温暖的笑容,狂乱于风中的发丝掠过他精致的五官,他的目中光华流转,绚烂了夜。
提了灯,他依从她的要求,缓缓步上开满紫藤花的白玉长廊。
“公子!”
他一怔,急忙回头。
“今天夜里看见你,我很高兴。”她说着,泪已落下,赶紧将双手一合,关上了窗子,不敢再看他。
红绡公子痴痴立在风中,望着那扇紧闭的窗户,半晌,才叹道:“我比你更加高兴。”
她不知道他想时时刻刻陪着她,想再看到她的笑容,为了这个,他不可能同意师父的观点放弃恢复她容貌的希望,他相信,他终究能再看到那个灿烂明丽的笑容,就算到时候那张笑脸再也不属于他,他也心满意足。
转过长廊,红绡看见远处一室泻出淡淡的灯光,举步便走了过去。
看到爱徒深夜来访,渡梦仙子没有半点惊讶之色。
泠然好不容易止了泪,开始准备她的决意之旅。她将片刻不离身的夜光珠和匕首也放到枕头下,相信红绡公子会将这些东西送到楚玉手上,末了,考虑到山中道路复杂,没有夜光珠照明不行,又只能将珠子揣到锦囊中。这时候她才发觉以往红绡公子所赠的东西一点不剩,连曾经总是带在身上的竹哨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是她太无心还是无情?临别之际,也不能给他留下什么。
发了一会的呆,她担心天色不早,若不早些出谷去,可能还没登上那无名顶就已被人发现追上了,于是悄悄出了房间,将房门关好,像一抹幽灵飘然出了岐黄宫巍峨的大殿。
她之所以会选择这种麻烦的死法,除了不想再让红绡公子看到尸体触景伤情之外,还因为岐黄宫根本从不设防,宫中奴仆们夜里全都休息,无人值夜,而且她无意中听梁妈妈说过那些花阵只对外头进来的人有用,从宫里出去是不会触动机关的。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