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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说,最难忘不是美酒的醇香,而是跟它颜色相似的浓郁腥味。
对于卡罗姆公国来说,在南部草原被戈壁滩风沙日渐侵蚀的时候,向东北方水源更加茂盛的地方拓展就是必然的,而且以他们每年向宗主国迦毗罗缴纳的沉重赋税来看,扩张牧地是无可厚非且应有的回报,但往往期望的跟得到的总是背道而驰,托庇于萝合兰女王的扩张,在那点小的可怜的地方甚至屁股都没坐热,就被卷进了更大的漩涡中。
原本指望能在新牧地重整休憩,接着应付更多的压榨时,迦毗罗传来的巨变让缺吃少穿却并不缺脑子的卡罗姆人开始不安了,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迎接他们的是什么,连族内最出色的巫师也无法预测。
“呼!”
飓风掀起,草木低伏,一道道身影鬼魅般穿梭在树冠之上,体型巨大的长耳枭投放下的阴影像一团团乌云笼罩在下面的青草地上,骑在马背上的卡罗姆勇士神色凝重的紧盯着他们,握紧了手里的弓箭。
不远处帐篷前的老人握着手链面带忧虑的看着这一切,头发上的草枝和身上的羊毛随着风吹簌簌抖动,以他的睿智也没料到白露女王的“到访”来的如此迅猛果断。
“哈珀族长。”从草地弛回来的强壮勇士重重吐出一口气,修长的手臂上套着卡罗姆人特有的曲型弓,背上的箭囊戳满了箭簇并不锋利的箭枝,跟在他身后的勇士也都是这么打扮。
“所有人都疏散了,您也快去地窖躲躲吧。”
“难道我们卡罗姆人注定一生只能被驱赶吗?”身为公国主人的老人抬起浮肿的眼皮,有些无奈的惨笑道:“小时候我不懂为什么我们要不停迁徙,像穴鼠那样从一个洞钻到另一个洞,灰头土脸,慌慌张张,跟故事里傍草而居载歌载舞的卡罗姆人分明是两个世界,后来大人们告诉我卡罗姆人是天生的放牧者,跟着青草游牧就是我们的生活啊。”站着的勇士们慢慢低下了头,屈辱和愤懑的泪水迅速爬满了眼睛。
“后来,等我长大了才发现,并不是我们非要游牧才能让牲畜活下来,而是有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驱赶着我们,那东西是克洛里斯精灵手里晃荡的飞镰残影,是迦毗罗王的信使传来单薄的一声口谕,是其他公国佯装强盗的联合犯境掠夺,那东西让敞着胸膛高歌的牧人鸦雀无声,那东西让欢闹嬉笑的孩子面露惊恐,那东西让草原上飞翔的雄鹰变成了地上的穴鼠,不知道还要被驱逐多少代人……”老人说着,面前的勇士们已经泣不成声,手中的曲型弓被攥的嘎吱作响。
“是站着歌唱,还是跪着求饶,卡罗姆人?”顿了顿,老人满是沧桑的呢喃着。
“站着歌唱!”“站着歌唱!”勇士们不顾满面泪水嘶声怒吼着,举起了手里的弓。
老人缓缓起身,看着半空中越来越多的阴影,任由疾风扑面,也自岿然不动。
当卡罗姆的信使还在泰伦帝都焦急徘徊时,即使耳目众多的阿什曼对于草原上发生的一切也没有及时的传回只字片语,因为一切来的太快太猛烈。
“噗!”沉闷的标枪入肉声纷纷响起,翱翔在半空中的夜枭骑士像狩猎般面无表情,手中的标枪伴随着巨大的惯性,不带任何花俏动作就能将地上的卡罗姆勇士连人带马轻易贯穿。
战争到来的时候,连薄薄的一声口谕也没有,白露女王对卡罗姆人的清算就从这一根根呼啸而至的标枪开始了。
“散到树下!散到树下……”疾驰在枪林中的卡罗姆人大声疾呼,呼喊间一杆标枪从他的大腿上斜刺而下,带去一片血肉。相比来自空中疾风骤雨般的枪雨,卡罗姆人的反击只能算是零星小雨了,大多数箭枝还没飞到夜枭骑士的眼皮下就被他们座下的巨翅掀的不见踪影了。
盘旋着的夜枭骑士忽然攻势变缓,卡罗姆人狼狈的逃到草原上稀疏的丛林处,指着半空不停咒骂。但骂了两句后所有骑在马背上的勇士脸色变了,因为他们听到了熟悉的响声,那是数量巨大的马蹄踩过地皮才能发出的轰隆声。用手抚摸着马颈上的鬃毛,安抚着坐骑不安的情绪,身形壮硕的勇士缓缓抽出腰刀,列马阵前深吸一口气,大喝道:“卡罗姆的勇士们,千百年来我们像迦毗罗的奴隶一样,已经做了所有我们该做的,现在,我们要为自己,为那些在地窖里瑟瑟发抖的孩子们做件事,让孩子们知道,这是他们命运不再被驱逐的开始!”
“站着歌唱!”
“站着歌唱!”
数千个卡罗姆人敞开胸膛,怒吼着拔出腰刀,斜指半空。这时,到达草原的骑军重整队形后开始缓缓推进,军队中飘扬着的旗帜五花八门,这是迦毗罗其他公国的军队,白露女王给他们的开价是征服卡罗姆人后,可以在草原上私掠三天,财帛女人任其享用。
公国联军队伍的速度由慢变快,很快就像潮水一线黑压压的朝卡罗姆人聚集处涌来。地皮的颤动让树林后隐蔽地窖里的人只能默默祈祷,胆大的孩子们偷偷掀起草盖,看他们的父辈是如何挺起胸膛,毫不畏惧的迎着潮头冲刺而去。
“刷!”一片箭雨在骏马疾驰间洒然射出,卡罗姆人不再吝啬他们不多的箭枝,当两轮箭雨过后,公国联军的潮头人仰马翻的时候,牧人们拔出了自己祖辈相传的腰刀,悍不畏死地迎面撞了上去。
草尖划过马匹律动的肌肉,温煦的阳光下朵朵红花绽放,挥舞着腰刀皮甲不全的卡罗姆人发疯般用血肉之躯去阻挡迎面而来的长枪利剑,楔子般凿穿了联军的阵型。这些从出生就在马背上的人没一个调头离去,因为身后就是他们的妻子儿女,前进或许能还给她们一个解去枷锁的自由灵魂,后退则只能让她们沦为敌人屠刀下的奴隶玩物。
数量是卡罗姆勇士几倍的联军在经过初期的混乱后,迅速形成合围之势,将野马般桀骜难驯的卡罗姆人围在中央。风声飒飒,抖动的旗子卷在枪杆上,喘着粗气的强盗凶残嗜杀地盯着牧人们,头发结缕满面灰尘的联军头目拍打着坐骑,朝绿意盎然的草地恶狠狠吐出一口浓痰,露出满嘴黄牙。短暂的接触草原上已经躺下了几百具尸体,草尖上不停滑下鲜红的血珠渗入土壤,被围困的卡罗姆人眼神悲凉的朝身后看了一眼,缓缓举起了手中的腰刀。
“每当橘红漫过草尖啊,我披着毛毯采撷清明的露珠;”
“用这甘甜的恩赐来湿润爱人的喉咙啊;”
“她会用优美的歌声让鲜花绽放,让孩子们露出欢笑;”
“每当橘红划过草尖啊,我骑着骏马拢起耀眼的篝火;”
“用这温暖的生长来照亮爱人的笑脸啊;”
“她会用翩翩的舞姿让星光灿烂,让老人们安详入睡;”
“我是个牧人啊;”
“以神之名,我遵您古时的约定,在这里放牧羔羊。”
“……”
伴随着苍茫的歌声,卡罗姆人开始主动突围了,面对密密麻麻的长枪没有丝毫犹豫,朝结帐相反的方向冲去,他们要为躲起来的家人赢下最后逃跑的时间。借着常年在马背上打熬出的熟稔姿势,卡罗姆人用最小的力道将腰刀划过敌人的身躯,腾挪闪躲间不停有人掉落马下,他们像发怒的斑马拼命踢咬着朝外面撕扯着。
公国联军的骑战并不高明,但胜在人数众多,每当有人被腰刀削下脑袋,他的尸体就会被身后的同袍踩在脚下,豺狼般贪婪的握着长枪准备刺出致命一击。那名聆听族长教诲的卡罗姆勇士已经浑身浴血,单薄的皮甲也变得破布般斜挂在身上,古铜色的身板上翻卷的皮肉正在汨汨流血,但他仍旧目光炯炯,每次腰刀落下,总会伴随着联军某个倒霉蛋的惨叫。跟他一样孔武有力的族人们怒喝着刀如匹练,毫不犹疑的收割着敌人的生命,也同样被无情收割着。
随着撕扯,战阵竟然朝卡罗姆人主导的方向缓缓移动起来,变成了一条血路。渐渐的,刀刃卷起了缺口,枪尖折断在结实的肌肉上,糊满了鲜血的双手已经湿腻的有些握不住刀柄和枪杆。剽悍的卡罗姆人变得越来也少,这让联军疲惫中看到了些许希望,每个联军士兵的腰带上仓促间或多或少的绑着几个卡罗姆人的脑袋,这些脑袋一会儿可以换不少金币。
“妈的,这些混蛋鸟人。”联军头目抹了把脸上的血渍,小心翼翼地低声朝盘旋着却并不出手的夜枭骑士咒骂着。
“呜!”刺耳的号角声忽然响起,头目蓦然回首,瞳孔瞬间缩了起来,在血路的相反方向,年迈的哈珀族长张着双手,在充满血腥味的风中颤颤巍巍的前行着,老族长的背后从其他驻地匆匆赶来的卡罗姆人像奔跑的野牛,轰隆着朝自己这里碾来。
抖动的地皮,沉闷的号角声,“野牛群”在年迈的老族长身旁分作两股洪流,挺着尖利的犄角义无反顾扎进惊慌失措的战阵。公国联军像撅着屁股中了一箭的兔子迅速溃乱起来,眼珠赤红的头目大声呼喝着重整阵型却没起到丁点作用,反而让呼啸而过的腰刀削下了脏兮兮的脑袋,被踩了个稀烂。
在大批卡罗姆人加入战团后,半空中的夜枭骑士盘旋了几个弯,果断带着仅剩不多的投枪掉头离去,广袤的草原上只留下形势逆转哀声惨叫的联军苦苦挣扎。当飙射的鲜血像一盆冷水泼在联军头上,贪婪的欲望迅速褪去,变成对死亡的极度恐惧,侵略者惊叫着朝四面八方溃乱起来。战场上细小的分神就能让人陷入脑袋搬家的危险,漫无目的的逃跑只会让牧人粗粝的刀锋沾染更多的鲜血,这条血路随着一哄而散的败军分叉出许多路口,蜿蜒向前。
疾风猎猎,苍老的身影站在血路开始的地方,面朝大片猩红,双臂扩张,如痴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