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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古道,上贤小庄。
西边天际一抹血红,晚霞漫延不了整片天空,只能局促在一角。
安盛遥望着这番景象,多少年了,自己未曾好好看看,只是因为二十多年前的某天也是这般模样,然而人生的轨迹顷刻之间便发生了转变。
可惜的是现在成为过去,未来成为现在,过去的依旧残存。
安盛来到上贤小庄的时候已是傍晚了,看到眼前的景象默言了许久,因为二十多年前上贤小庄早在一场大火之中化为灰烬,如今却仿似旧景重演,好像当年一样,它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然而还是不一样了,因为以前再也回不去了。
这上贤小庄可是他一生的起源,没有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回到了原点。
他依稀记起在这片绿茵草地上有个少年一遍又一遍挥洒着铁剑,毫不厌倦。烧得正旺的朝阳把炽热的光线遍洒在少年的肌肤上,把他浇铸成铜人的肤色。
他知道那个少年是他,只是当年沐浴在光芒之中的脸庞却早已模糊不清。
然而最清楚的记得,那时身边还有一位喜欢穿素白衣裳的女人。
重新修缮的上贤小庄没有人把守,门口是打开的,安盛缓缓踏出脚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过去的,早已过去。跨不过,只是因为自己心里那道坎,不敢跨越。
安盛迈进大厅,环顾一番,摆设简洁,圆柱两侧点燃着蜡烛,火光有限的照亮四周,虽没见人影,却透露出生气。
“我应该叫你安盛好呢。还是百里念。”声音从阴影处传出。
安盛并没有作出回答,只是望着从阴影行出来的多日不见的安常。
“对于是我。你应该不会觉得惊讶吧。”安常说道。
安盛平静回答:“不,你让我很惊讶。”
“哦,是吗?”安常坐了下来。
“你能忍耐那么久不下手,这已经让我很吃惊了。”安盛坐在安常对面。
“这么说你就早发现了?”
“上一年吧。你和安平比试的时候。”
安常沉默着。
安盛望着安常问道:“安平呢?”
“他?你现在不会天真的以为他还没死吧。”安常一脸好笑望着安盛,“他死了。这种蠢货早就应该死了,只不过这些年我让他活久一点罢了。”
安盛皱着眉头,“安常!”
“我不叫安常。我叫百里莫非!”安常冷冷说道,“再说,你也不是安盛,你是百里念!是我的杀父仇人!”
安盛神色凝重。
“哼哼,当年的事你不会忘了一干二净了吧。你忘得了么?你不但亲手杀了你的恩师,你还居然违背了伦理……”百里莫非对着安盛嘶吼。
安盛面色苍白,打断了往日的安常如今的百里莫非的话,“好了。别说了!”
“你知道吗?你毁了我的家庭。”百里莫非深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说道。
“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安盛叹了一口气说道。
“也是,我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为了就是今天。”百里莫非说道。
“那就让我试试,你有没有这个能力去报仇。”安盛冷冷说道。
当年有许多事情他不愿意去提,也不愿去碰,因为人有最大的痛处,最好的保护,难道不是绝不去碰触它吗?
话落,安盛先发制人拔出藏匿于腰间的软剑,快速从桌下游行,灵活犹如蛇一般刺向百里莫非腹部。
“哼!”百里莫非冷哼一声。
只听见兵刃碰撞的铿锵声,桌下两柄软剑犹如两条蛇在搏斗,各自缠上对方,死死不肯放松。
突兀的木桌被破碎开来,两人手中的兵刃不断闪烁着亮光,清越的兵刃碰撞声响起在大厅,木桌被快速而锋利的兵刃削成一块块,从空中散落下来。
短短几息,两人交手已有几十个回合。
两人本是同门而出,剑法大家各自熟络,见招拆招,来来往往,打得不亦乐乎。然而每招剑式皆是以取对方性命为主,所以刁钻凌厉,毫无留情可言。
百里莫非将身边的木凳,用剑巧妙一挑,使其砸向安盛,却见安盛不退反进,将木凳劈开,下一瞬间凭着多年死里逃生的直觉,他头颅一歪躲开正刺眉心的一剑,安盛面不改色手腕一抖,手中的软剑又像蛇一般缠上百里莫非的剑,身体往后倒撤,顺势一拉,两柄剑发出令人刺耳的摩擦声,安盛原本打算将百里莫非的剑夺走,却没有想到百里莫非一震手腕,手上的剑就如同湖中波纹一般延绵至剑身,把缠上的剑震开一个细微幅度然后一拉成功脱离。
“哼,这么多年了,百里氏的剑法,你倒是没有忘记。”百里莫非冷笑着说。
“如果你仅仅只有这点本事,凭你还杀不了我。”安盛说道。
“当然,这套《绵剑》你比谁都精通,说你可以媲美我父亲也不为过。”百里莫非说道,“只不过,百里氏本来有两套剑法。一套外传弟子,一套内传嫡子。你学得只不过是外传弟子的。”
安盛听完之后默不作声。
“那就让你见识一下吧。”百里莫非说道。
只见百里莫非轻轻一弹手中的剑,发出清脆的声音,霍然间百里莫非来势汹汹,携着凌厉剑意席卷而来,就连四周蜡烛上的火苗也被牵扯舞动起来。
“长虹。”百里莫非嘴里轻轻念道。
安盛怒吼着抖动手中的软剑,尝试着击溃,却发现百里莫非手中的剑此刻匹直直指周围萦绕着类似漩涡的剑气,把安盛的剑一次又一次阻挡在外。
干净利落,只求一击必杀。
噗嗤一声,安盛最终还是躲过了致命的一击,只不过左手算是废了。
“这是第一式。”百里莫非面无表情说道。
然而下一秒百里莫非忽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见过桃花吗,那种桃花满天飞落的盛境。”
安盛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只是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百里莫非的动作很慢,手中的软剑行走的轨迹肉眼都可以看清,然而尽管这般安盛依旧不敢轻举妄动,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准备好下一次的进攻。
但是恍然之间,安盛发现自己似乎被百里莫非包围了,或许准确的说,被他的剑意包围了。
“花落。”百里莫非轻轻说道。
清越的碰撞声,四处喷溅的火星。
安盛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鲜血从细而深的伤口汩汩流出,打湿而把衣服染得殷红,这个时候安盛才意识到什么是花落。
躲,无处可躲。避,无处可避。
可是百里莫非似乎还不愿意那么快杀掉安盛,所以并没有在致命之处下杀手,而是在他身上制造难以痊愈的伤口,直到安盛的血把地面也染得一片深红的时候,百里莫非才停下手中的剑。
“这套剑法有三式,你已经见过两式了。”百里莫非对颓然跌坐在地上的安盛说道。
结局显然而见。
安盛费力问道:“沫儿会不会有事?”
百里莫非并没有直接回答安盛的问题,而是自顾自言的说道:“杀你原本是可以轻轻松松的,只不过我想做的彻底一些,所以我和虎翼镖局联手,让它跟安平合作。安平那个蠢货还以为自己有多大的本事,一直被我玩弄在手掌之中还沾沾自喜。哼,蝼蚁就是蝼蚁!不过也好,多亏他的帮忙,把地坤镖局的兵力削了不少,不然虎翼镖局可没那么容易攻进来。算算,这个时辰他们现在磨好刀了吧。你女儿,可不是应涯那个小子一直惦记了许多年的嘛。”百里莫非顿一顿,又接着说,“我和虎翼镖局的之所以能达成协议,是因为我答应他地坤镖局的生意由他全盘接手,而还有一个条件就是应涯提出来的,他要你的女儿。”
“混蛋!”安盛对着百里莫非骂道。
百里莫非冷笑说道:“我只不过做你当年做的事情罢了。”
当年么……一切都是因为当年种下的因么
安盛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然而当年的记忆却愈来愈清晰。
他喜欢了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
他喜欢上他的师娘,路扶摇。
他知道他的举止行为和心思都触犯了伦理,他知道他的罪行无法饶恕,然而沉沦就是沉沦了。
他曾一次又一次去逃避,沉醉于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日子,为的就是麻醉自己的神经,然而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告诉他这是一个无法避免的恶性循环之中。
他对她的冷言相对,终究抵不过她笑容相对。
后来他师傅百里旷世因练功而走火入魔,时不时对妻子路扶摇出手相对。每次看见她身上的淤青,心里都一阵难以抑制的怒意和心痛。
然而劝告她暂时离开百里旷世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知道路扶摇深爱的是百里旷世而不是他。
如此这样又过了三年,路扶摇为百里旷世产下了一子,而百里旷世的情况亦有好转。安盛并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内心深处对路扶摇的爱慕,因为这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事情将会走到最恶劣的地步。
有时候他在想,这样看着她不也是很好吗?就让他这样过一辈子好了。
不求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但求她一世安好。
然而那年某一天的晚霞就像今天的晚霞一样,异样的红。
在安盛回到上贤小庄的时候,他嗅到一阵血腥味。他顺着味道跟踪过去,最终停在他师傅的房前,他爱慕多年的女子房前。
他在害怕。
门最终还是被他颤颤巍巍的推开了。
眼前的情景让他难以呼吸,那一袭素白正显眼躺在猩红的血泊之中。
他走过去扶起她,摸着她冰冷的面孔,“扶摇……你…你醒醒啊。”
怀中的人可是他的爱慕多年的人啊。
他回头看见师傅正面目狰狞,手中提着那柄尚在滴血的剑,他觉得口干舌燥,颤抖着问:“师傅,扶摇怎么了。”
只听见他师傅阴阳怪气回答:“你没看到吗?我杀的啊!”
他知道他师傅早已经走火入魔了,原来这么多年来他只是在抑制自己的病情,现在爆发了,神智早已不清,只是一个杀人狂魔罢了。
“原来,你喜欢路扶摇啊。哈哈,这可是禁忌啊!”百里旷世似乎很兴奋。
他能做的,只是不出声。他不想扶摇死了,还受那样的屈辱。
百里旷世猖狂大笑,“怎么,我说对了么?”
他静静看着怀中的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着她。
“这个婊子和你有一腿?哈,你回答我!”百里旷世突然之间癫狂起来。
他没有理会百里旷世,轻声对着怀中的女子说道,“这么多年了,我喜欢你。你知道吗?我知道你爱着师傅,没关系,现在我送他下去见你。”
等他将手中的剑刺穿百里旷世的心脏,把百里旷世与路扶摇放一起的时候,听见还残存一丝气息而最后恢复神智的百里旷世对他轻轻说道:“谢谢。”
他离开的时候,一把火烧了这上贤小庄,也葬送了他的过去。
他知道有今天的一日,因为他把上贤小庄找了一遍,也没有找到师傅和扶摇的骨肉,那个才十个月大的婴儿……
安盛恍惚之间,似乎又看见了那一袭素白,嘴里痴痴道:“扶摇……”
百里莫非一听这个名字,面色一冷,手中的剑一挥,割破了安盛的喉咙,鲜血带着生机从伤口汩汩流逝…
“谁允许你叫我娘亲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