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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便是俗语所谓“顾头不顾腚”。
如前所说,时下丝路,有北、中、南,三线。时人多走中线:翻大震关,过洪池岭。入河西走廊,出玉门、阳关,直达西域。此路,车马不绝于道,沿途郡县,年年修善。路况最佳。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少有人问津的南线。
南线由长安沿渭水过陇关、经上邽、狄道、枹罕,由凤林渡,过大河,穿西平,越大斗拔谷(扁都口)至张掖。
“河水又东历凤林北。凤林,山名也,五峦俱峙。耆彦云:昔有凤鸟,飞游五峰,故山有斯目矣。”
换言之。李儒、戏志才二人领西域联军,先大摇大摆,从中路返回西域。翻越洪池岭,入张掖后,又悄然转入南线,伏于大斗拔谷口。趁杂羌倾巢而出,后方空虚,自大斗拔谷重返西平,经凤林渡过大河,再入枹罕。抄掠大小榆谷,河湟谷地。
蓟王善掠人家小。可不是说说而已。
“大斗拔谷在(删丹)县南二百里。”一作“达斗拔谷”或“大斗谷”。
谓杂羌者,便是所谓“别种”。
三十六部杂羌,与东西二羌,千丝万缕。西羌偏旧俗,东羌多汉风。居中杂羌,便是新旧之间,天然的润滑油和粘合剂。人数亦不在少数。从驯化角度而言,汉化程度弱于东羌而强于西羌。
多与烧当、参狼、白马三羌混种。西倾山中,钟存各部,亦有混入。
杂羌倾巢而出。陇右大地,万马奔腾。杂羌上下皆知,蓟王中调虎离山之计:领兵入关中,追逐句就种羌。却不知何时得归。时机稍纵即逝,不敢丝毫耽搁。尽掠沿途幕府兵营辎重,一路轻骑冒进。
不料却反中诱敌深入之计。
为引诱杂羌,不让鱼儿脱钩。沿途大营所存粮草辎重,足够丰厚。“三表五饵”亦不过如此。施以重利,方能引羌骑不断深入,远离老巢。
事实上,除去人吃马嚼。营中辎重,不过是暂存杂羌手中而已。待战罢,必重归幕府所有。
春秋时,晋献公一心想吞并虢国,却苦于无路可达。大夫荀息谏言,何不用骏马与美玉,向虞国借道。晋献公忍痛割爱,拿出骏马、美玉,向虞国借来道路。晋国轻而易举,灭了虢国。此时,荀息又谏言,何不乘胜反戈一击,再灭虞国。夺回美玉、骏马。于是一战灭二国。战后,“荀息牵马操璧而前曰:‘璧则犹是也,而马齿加长矣。’”
此事,共出典故二则:“假道灭虢”与“马齿徒增”。
正如羌人这般。
此时,亦看出城居的好处。所有牢城,皆筑高墙、掘深壕,引水护城,吊桥阻断。杂羌轻骑冒进,苦无攻城诸器,急切间如何能攻下。更何况,城内羌户同仇敌忾,与杂羌早已泾渭分明。任凭围城羌骑喊破喉咙,亦不曾动摇分毫。
城内一家老小性命,皆系于己身。说什么同宗同源!家中娇妻美妾,儿女成双。牛羊遍野,骡马成群。岂能与尔等贼寇为伍。再说,我等皆是“羌户”,腰牌傍身。又怎能自甘堕落,与贼寇混为一谈。
凡敢逼近,一箭射死。绝不留情。
数日后,散布陇右的杂羌,未等来幕府强兵。却惊闻后方老寨,噩耗频传。
西域联军,并护羌校尉部,兵出枹罕。兵分数路,攻入大小榆谷,河湟谷地。势如破竹,将寨中家小尽数掠走。牛羊马匹,掠夺殆尽。老寨至上而下,被舔舐一空,又付之一炬。
浓烟蔽日,百里可见。
围城羌骑悉知,仓惶而退。连天加夜,驰援老寨。又接连遇伏,人马折损无数。不等返乡,便半道折戟,主帅为流矢所杀,残兵一哄而散。此时方知,幕府将校,并无远遁。
危急关头。热锅蚂蚁般乱窜的三十五部渠帅,便又聚拢到宋建大营。问计破敌之策。
中军大帐。
宋建环视众人,居高下问:“情况如何?”
“西域联军与护羌校尉部,兵出数路,攻入河湟老寨。家中老小,无数牛羊,皆被掠走。又一把火,烧尽老寨。斥候已去看过,当真瓦砾无存,鸡犬不留。呜呜呜……”便有豪帅泣声答道。
“此必是蓟国谋主之计也。”宋建一声长叹:“蓟王惯掠人家小。我等还是大意了。”
“如今家小何在?”便有新到豪帅,双目红肿,掀帘入帐。
“皆被重兵驱策,迁往西倾山中。”又有豪帅涕泪横流:“追之不及也!”
“钟羌与蓟王结亲,自当甘为驱策。”在座有人恨声道:“我族败类!”
“为今之计,又当如何。”再有人急声逼问。
帐内众人,皆看向宋建。与宋建一碰,又各自移开。内心之仓惶无助,窥一斑而知全豹。
“蓟王只取罪魁祸首,天下皆知。”宋建目视众人:“诸位可敢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家小被扣为质,如何敢战。”众人垂泪。
“可否与我一走了之。”宋建再问。
“背腹受敌,走投无路。”众皆哭诉。
“唉……”宋建一声长叹:“战不能战,逃不能逃。如此,便将我五花大绑,同上陇山,负荆请罪。”
“这……”众豪帅互相看过,遂咬牙下拜:“谢将军……舍命相救!”
“且收拢部族,各自罢兵回营。切勿惹恼蓟王,悔之晚矣。”任务达成,宋建不由暗出一口浊气。
“喏!”大小渠帅,掩面逃窜。收拢部族,暂居沿途幕府军营,日夜煎熬不提。
至此,无双连环,或可宣告完结。
亦未,可知也。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然三十六部杂羌兵谏,却来得快,退更快。
虽不过是“癣疥之疾”,却也是“肘腋之患”。不可不防。
蓟国谋主,巧设连环。假意示弱,诱敌深入。奇兵尽出,一战而胜。便是所谓“卖了个破绽”。连环计的精髓亦在于此。不到最后,不知胜负。更窥不破战局也。
数日后。宋建领三十五部杂羌,同登大震关首,负荆请罪。
沿途民众,冷眼旁观,怒目而视,物伤其类,心有戚戚,不一而足。
待蓟王亲出,为宋建披衣松绑,言道:“都尉辛苦了。”
便在众渠帅满头雾水之际,宋建躬身答道:“臣,幸不辱命。”
此话不啻五雷轰顶。
众渠帅这才幡然醒悟。从此再不敢言反。
不费吹灰之力,荡平杂羌。陇右从此,再无人敢谋蓟王之逆。
因无人知晓。蓟国谋主是否仍有奇谋,伏于身侧。
陇右大捷,消息传到洛阳。满朝文武,弹冠相庆。
《汉书·王吉传》:“吉与贡禹为友,世称‘王阳在位,贡公弹冠’,言其取舍也。”
时下,弹冠相庆乃十足之褒义。
此,亦是时代之风貌。